2018年底,寒风凛冽。黄土高坡上,父亲的墓碑在败叶枯草中显得那么孤寂。我缓缓走到父亲墓碑前,像往常一样,拔去长在坟头的野草,扫去飘落在周围的枯叶,倒上两杯白酒。
2014年父亲走后,我每年都会来陪他几次,说说个人遇到的烦恼、家里人的近况,特别是妈妈的情况。
我知道父亲最放不下心的就是母亲。直到今天,父亲临终前的那番话,仍然萦绕在我的心头:“阿萍,看好妈妈,千万不要给她钱,一分钱也不要……”
我叫阿萍,来自山西省运城市,从小生长在偏远农村。父亲是村里德高望重的村支书,善良勤劳的母亲常年在家耕田劳作。他们省吃俭用,为了让我和妹妹好好学习,改变“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我就是在这样有爱而奋发的氛围里长大,就算是工作成家后,也经常忍不住回到娘家。
2012年一个夏日,我陪母亲在院子里乘凉,邻村一个男人推门而入,和我们拉家常套近乎,说自己是“传福音”的,说信的是中国几千年的“老天爷”,说“神”是真正存在的,信“神”能够保佑风调雨顺,保佑全家平安。一向希望全家人好的母亲于是与他攀谈了起来。后来那个男人又陆陆续续到家好几次。
当时妹妹在家,对母亲的行踪比较了解。妹妹说,母亲他们总是神神秘秘的,躲在屋里不让人看。“这是什么‘神’,传的什么‘福音’,这么见不得人?”面对妹妹的质疑,母亲辩称这是基督教的升级版。
由于母亲平时也没什么爱好,我想她能出去唱唱歌什么的也挺好,于是并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然而,慢慢地,我也异样地感受到了母亲的变化。
以前每次回到娘家,母亲总要拉着我说说话,关心我的工作和生活,我有两个重要的证书都是在母亲的支持鼓励下取得的。自从信了这个“神”之后,母亲对我不闻不问,也不爱和家人交流了,父亲从田间地头劳作一天回家,迎接他的经常却是冷锅冷灶。
不但如此,母亲没事就抱着《话在肉身显现》《跟着羔羊唱新歌》这些粗制滥造的书看,有时候钻到后院的屋子里好久都不出来,有时候早上出门直到晚上十一点多才回家,甚至不顾妹妹的孩子才两岁多,经常带着小小的他出去聚会,风雨无阻。
看到母亲的这些变化,我和妹妹通过网络查阅资料,这才发现母亲信奉的竟然是国家明令禁止的“全能神”邪教。我们很是着急,多次苦劝母亲好好过日子,不要再信这个邪教了。谁知道,已经深陷邪教泥淖不能自拔的母亲竟然毫无悔意,不仅没有停止,反而变本加厉,动不动跟我们吵架,说我们无知,怪我们不理解,阻止她做正事。每次不厌其烦的劝说,换来的都是无止休的争吵。
有一天,一位中年妇女到家里给母亲送纸条,一进门,二人就鬼鬼祟祟躲到另一个房间。我偷偷用手机录下这个人的视频,结果那妇人发觉后立刻夺门而出,我也赶紧往外跑,想要把她的电动车钥匙拔下。然而比我弱小很多的母亲,此时迅速挡在我俩中间,使出浑身的力气又拉又拽抱住了我的腰,对方在母亲的帮助下顺利逃走。事后母亲苦苦哀求我把视频删了,满眼都是慌张。
几十年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向善良慈祥的母亲为了不相干的人跟最亲近的女儿对着干,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母亲如此惶恐的神情,好像“世界末日”真的就要到了。
我后来才知道,加入“全能神”的成员都要写保证书,发下毒誓,如果背叛“神”,会遭到报应,受到诅咒,甚至被击杀,被雷劈,出车祸。我从来没想到,这个邪教能够对人精神控制到这种程度。
原本母亲脾气很好,父母亲相处非常融洽,是左邻右舍乃至村里的恩爱典范。自从母亲信了“全能神”之后,父母亲屡次闹离婚,父亲甚至直到临终都没有原谅母亲。
父亲身为一名老共产党员,发现母亲陷入“全能神”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对母亲百般劝说,母亲却置若罔闻。
强烈反对但无济于事,这带给父亲从未有过的挫败感,他既伤心又生气,多少次劝着劝着就吵上打上了,并总是以绝望大喊“离婚”告终。
父母亲争吵最厉害的那个阶段,我根本就不愿意回娘家。原本温馨的家里,随处可见砸坏的桌椅,父母亲要么冷冰冰地互不理睬,要么恶狠狠地恶语相向。这哪里是从小养育我长大的温暖的家,“炼狱”也不过如此。
我和妹妹还有地方可以躲,父亲却只能把苦往自己肚子里咽。毕竟这是与自己相濡以沫几十年的爱人,一起吃过苦,受过累,生下两个的女儿,建起幸福的小家。他内心多么期盼母亲有朝一日能够幡然醒悟,悬崖勒马。
就这样,短短两年间,父亲终于罹患癌症。但他直到弥留之际,都没能看到母亲醒悟过来。父亲临终前,再三叮嘱我们,一定要看好家里的钱,不要给母亲,免得她给邪教组织送去……
阿萍暗中把暂住在娘家的两位离家人员送回家。
由于母亲家住偏远农村,周围邻居没有几户。父亲走后,院子后面那个破败隐蔽的窑洞,终于被“全能神”邪教看上。邪教组织劝说母亲把家里作为“接待家庭”,以此尽本分。
我和妹妹决定换一种方式“看”住母亲。一方面,我们家里实行“怀柔政策”,不轻易在母亲面前提“全能神”,不戳穿母亲的谎言,对母亲千百般的好。另一方面,我们擦亮眼睛,密切关注每一位和母亲来往的人员,拍摄视频,收集信息。
成为“接待家庭”后,家里陆续来了两位离家出走的“全能神”成员,一位年轻的90后小姑娘,一位40岁左右的中年妇女。
我们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把她二人当成远房亲戚热情招待。与此同时,从中国反邪教网的“助你寻亲”专栏、微信群、朋友圈关注寻人启事,联系上了这两位出走人员的家人。那一阵子,我和妹妹轮番住在母亲家,静待时机。
最后一日,我安排中年妇女的丈夫和孩子守候在胡同口。看到了离家两年多的妈妈,孩子就冲上前去抱着她的腿,痛哭不已,嘴里喊着:“妈妈,跟我们回家吧!”木讷的老公一手搂着她,一手搂着孩子,泪水直在红红的眼眶里打转。
中年妇女满脸通红,又惊诧又害怕,一边是思念已久的孩子,一边是不敢违背的组织。百般纠结和博弈之后,中年妇女跟着丈夫孩子回到了家。
中年妇女走后,小姑娘也害怕了,主动联系父亲回家。
这两人离家都有两年多了,但她们在母亲家只住了两个多月,可见在离家的这段时间里,她们是在不同的“接待家庭”辗转躲藏。她们的家都非常近,走路就能够到达,却能够两年多不和家人联系,不被家人发现。为了隐藏自己当地人的身份,她们一直说着普通话,惟恐别人听出她们的口音。“全能神”组织的隐蔽性、反侦查意识可见一斑。
阿萍和妹妹决心用亲情感化母亲。
以前那个鼓励女儿上进工作的母亲远去了,以前那个对家人嘘寒问暖的母亲消失了,以前那个把家庭料理得井井有条的女主人迷失了……但她,还是母亲啊,是生我们养我们的母亲。
现在,我和妹妹没事就经常回家看看,多多陪伴母亲,希望用亲情感化母亲,希望母亲能够迷途知返,早日脱离害人的邪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