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在信神的世界里，我找到了生存的价值和意义，可是现在才知道我信的并不是真神，我被全能神骗了，曾经为之付出一切的全能神竟然不是真神！我的世界似乎要倒塌了。我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活着真的太痛苦了，如行尸走肉般。

夏末秋初，心理咨询室窗外的刺玫瑰依然在竞相绽放。“太美了！”我一边等待下一位来访者，一边欣赏窗外的景色。

我是一名社区心理咨询师，心理咨询室设在社区家庭综合中心一角，安静舒适，里面摆放着长长的沙发和茶几，茶几上放着绿色的植物，窗帘的柔和颜色与房间的格调相得益彰。我喜欢心理咨询工作，在这里，我曾和无数的来访者进行心与心的交流，对他们的心理创伤进行心理修复、心灵重建，给予他们支持、鼓励、安慰，减少他们的精神痛苦。我曾遇到过形形色色的来访者，有职场人际关系不适、婚姻家庭受挫、亲子关系不良的，也有注意力不集中、学习困难的，还有误入歧途的邪教修练者等等。

突然，门被推开了，一位来访者进门。树上的知了在“知——知——知”叫个不停，虽然秋天快要到来，但广州依然炎热，满大街都是在竞相展现自己的动人身姿穿着时髦超短裙的女孩子。而这个女子走进来的时候给我一种冰冷的感觉，我还是头一次感受到这种感觉，不由得注视着她。

这个女孩，20多岁，中等身材，浑身上下一身黑色装扮，黑色的上衣，黑色的裙子，黑色的袜子，配黑色的鞋子，仿佛连空气也快要被染成黑色的了。头发干涩枯黄的她脸上更是满布愁云，全无这个年龄应有的生机和活力，就连眼珠也是昏黄的，裹着血丝，感觉好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情绪很低落。刹那间，我的心情也随之低沉不少。

“我知道你的名字很久了，社区工作人员说你善于倾听，会开导别人，让我来找你，可我觉得找你也没有用，我不想活了，觉得活着没意思，我曾自杀过……”她低声说着。

我头脑中飞快闪过各种可能，这么年轻的女孩，正是花季年华，怎么会想不开自寻短见呢？相关资料表明，自杀原因十分复杂，往往是多方面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其中有生物性因素，包括性别、年龄、躯体与神经疾病等；有心理因素，包括个性特征、适应能力、心理挫折与情绪危机的产生等；有社会性因素，包括民族、文化、政治与经济环境以及家庭和生活环境的变迁与差异、生活节奏的改变等。而她，会是哪一方面的原因呢？

她的一句话解开了我的疑问。“我曾是一名全能神信徒，当初在信神的世界里，我找到了生存的价值和意义，可是我现在才知道我信的并不是真神，我被全能神骗了，曾经为之付出一切的全能神竟然不是真神！我的世界似乎要倒塌了。我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真的太痛苦了，如行尸走肉般……”她的眼神恍惚，在述说中不停飘来飘去，似乎找不到方向感。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她是一名邪教信徒，正处于醒悟后的典型症状中，就像吸毒成瘾者一样，毒戒了，生活却变得百无聊赖。我已经治疗过几个这样的患者了，社区每次帮教信徒脱离邪教组织后都会把信徒转介到我这里，做进一步的戒断治疗。

“既然你来找我，说明你还是愿意改变的，我愿意帮助你，尽我最大的能力。你也想解决你的问题，对吗？在我们开展心理咨询之前，有一些问题我需要和你明确一下，希望你对心理咨询有更多的了解。”我说完微笑地看着她。

听完我的话，她才稍微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头轻轻点了一下。

“心理咨询是什么呢？就是心理咨询师和来访者一起走过她人生中最艰难、最迷惘的沼泽地，使来访者寻找到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就像你现在这种状态，我们需要共同探讨，最终让你更加明白自己，了解自己，这个过程需要你的配合，需要你敞开心扉表达自己，从而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打开心灵的钥匙在你身上，而不在于我。我们现在需要签订一份心理咨询服务协议，明确各自职责和服务的内容、原则。”

她认真阅读协议内容，然后郑重其事地在协议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林飞燕。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一共进行了30多次心理咨询，每星期一次，每次90分钟。在她身上，我读懂了一个迷惘痛苦的女孩活着的故事，也读懂了一个孤独女孩寻找爱的故事。

心理治疗大师韦特格曾说，这世上并无“个人”这回事，个人只是一个又一个系统及组织的反映。我想飞燕的问题与她的人际关系、家庭环境和成长经历有关，我希望追溯她童年的成长经历从而让她更了解自己是怎样一个人。

孤独的赶鹅孩子

在咨询初期，我发现飞燕不太爱说话，不主动表达自己，性格内向，不善言语，并且情绪抑郁，经常失眠，因此，我教了她放松心理调节方法，让她经常练习，以帮助她更好地放松身心，促进睡眠。她在坚持一段时间后，睡眠有所改善，抑郁的心情有所缓解，慢慢地她更加信任我，愿意将自己的痛苦、困惑向我倾诉了。

心理治疗大师欧文·亚隆说过：“无论是在研究或临床工作，我们最好谨记这一金玉良言，倾听病人。”我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飞燕的每一次倾诉，我都耐心聆听。除此之外，我还运用中心疗法的真诚、共情、尊重、支持等技巧，鼓励她表达内心的痛苦。在一次次心灵交流后，她愈发愿意面对自己，我们的信任关系也慢慢建立起来了。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在你的早期生命中是否发生过什么事？”

她开始述说童年经历。一句“你知道孤独的感觉吗”还没有说完，她的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流：“我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农民家庭，上有3个哥哥，1个姐姐，加上父母，一共7人。我最小，和最年长的哥哥相差10多岁。按理说，有哥哥姐姐的疼爱，我应该比较幸福才对，可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说在这里，她停顿了一下，我鼓励她继续往下说：“打我有记忆起，姐姐就外出打工，3个哥哥一直在外面住校读书，记忆中我根本就没有与他们共处过，小时候一直都是与爸妈在家，我没有感觉到哥哥姐姐的存在，她们就是我最熟悉的陌生人，而父母忙于农作，每天早出晚归。”

“我每天早上醒来，已经看不到我的父母，我知道他们已经装着一锅稀饭到田地里干活，我独自一人把衣服穿好后，手上拿着一块隔夜的冷饭孤独地锁上大门，背上书包去上学。每天上午10点40分左右，我就要跑步回家，因为家里有好多事情等着我去做。一回到家，成群结队的鹅看到我回来，就扑着翅膀飞到我身边，鹅——鹅——叫个不停，跟着我到处跑，我去到哪儿，它们就跟到哪儿，不停地叫，鱼塘里的鸭嘎嘎叫个不停，猪栏里的猪也叫个不停。我顾不上吃饭，喂食它们经常就要忙到下午一两点。”飞燕低下头，抹去眼角的泪珠，“由于家里没有钟，下午上学我常常迟到，有一次又迟到了，我很害怕怕被老师责罚，就悄悄地弯腰钻了进去，孰料还是被老师发现了，老师大声责备我成绩差又天天迟到，说我不必来上学了！

“那时侯，我既自卑又内向，没有朋友也没有人和我说话，很孤独，一下课，我就往家里赶。我的好朋友是家里的那群鹅，只有它们才欢迎我。成群结队的鹅看到我回来，就张着翅膀向我扑过来，当它们吃食料时，我总会停在旁边摸着它们，或者抱着它们，和它们说说话。我童年都是和鹅待在一起的。

“爸爸妈妈每天晚上都等星星月亮出来才干完活回家，我经常一个人孤独入睡。我的童年没有玩伴，没有人和我说话，我就在被人遗忘的角落里慢慢长大了。”

她沉浸在她的述说中，继续回忆她的往事：“高中毕业后，我没有考上大学，村里同龄人都陆续走出了小山村，外面的世界吸引着我年轻骚动的心。20岁那年我也鼓起勇气，到珠海打工。打工的日子很辛苦，加上我性格内向，不爱说话，与别人难以相处，总觉得很难适应这种生活方式。一到晚上我都会感到孤独、无助，内心有苦也无处诉说，觉得活得很痛苦，不知道生活的意义在哪里，活着为了什么。”

我一边倾听，一边将她述说的重点内容进行记录，一个孤独的女孩形象渐渐地清晰了。在一个缺失爱和关怀的环境中长大的女孩，长大后往往缺乏自信，甚至会缺少人生追求和目标。

陷入全能神泥潭

在咨询的第4周，飞燕述说了她陷入全能神的经过：“2008年五一假期时，妈妈摸着我的头说有位神来拯救人，信了它可以保平安，免灾难。结果，第二天晚上，有个不认识的我妈管她叫阿清的人到我家来，给我念叨《圣经》里的事情，比如诺亚造方舟、洪水来世之类的事。我觉得挺新鲜，就感兴趣地问她信的是什么神，她回答说是全能神。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过了几天她又来到我家，还送给我一本书，叫《羔羊展开的书卷》，里面是些简单易懂的故事，她还告诉我说我是神挑选的人，我的一切都在神的掌控当中，连我考不上大学也是神命定的，因为我注定要信神，走信神的路——追求真理之道。

“又过了一段时间，来了一个叫阿俊的女人，说辞和阿清相差无几，也说世上一切都是神在安排。但阿俊要比阿清温和，更有亲和力，她见面就喊我‘妹妹’，我很开心有了一个知寒知热的姐姐。

“2008年8月，我在珠海斗门某工厂上班。有个晚上，又有两个全能神信徒在阿俊的介绍下找到我，见了两次面给了我《人往哪里走》和《生命的起源》两本小册子。这之后，由于我把手机弄丢了，与阿俊她们失去了联系，我就一直没有和任何全能神信徒交往。当时，我以为我与全能神的缘分也就尽了。

“直到2011年，我回家过清明，阿清知道我在珠海没有参加全能神的聚会就再次帮我转单到珠海。7月份，在斗门白蕉一个叫阿秀的全能神带领找到我，说神实在太爱我了，两次都没有遗弃我，而且相隔那么多年又摆设环境让我再次回到神的眷恋保护当中，说明我确实就是神挑选的人。后来阿秀还给我听了一首神话的歌，歌词说不管我们在十字路口徘徊，也不管我们往哪里去，被神拣选的人始终逃不过神的摆布安排，只有听从神安排的人才是聪明人。我为我自己是这样一个聪明人感到无比荣耀，所以当我看一段神主宰万有的神话，说自从你呱呱落地来到人世间时，你就开始履行你的职责与义务，为着神的计划命定，扮演着你的角色，也就是说出生、家庭、工作、婚姻以及现在来到神的面前都是神的安排。阿秀叫我好好信神，多聚会，不令神分心，说神苦苦巴望人类回归他的身边，免受撒旦的苦害。

“从2008开始接触到2011年，我最终被拉进了全能神教会。后来我才知道，这种策略叫‘摸底’：摸清发展对象的好恶，对症出招——他爱吃肉，就给他买两斤；喜欢打麻将，就陪他打3天，只要他能信神。”

交通中感受到乐趣

接下来，飞燕向我详细诉说了那段在全能神中的经历：“2011年11月以后，我认真听阿秀的话，按她的要求聚会，每周聚会一两次。阿秀还不断换人给我聚会交通，说要在3个月内让我认识清楚神作工六大异象：一是神创造万物主宰万有；二是持有真神的名；三是真假神；四是真假基督；五是圣灵作工与撒旦作工；六是神不参与政治，为什么先在中国作拯救工作。阿秀要我明白这几方面的异象真理，强调只有明白这几方面异象的人才算是信神有点根基的人。她给了我《十项真理》和《羔羊展开的书卷》，说神爱我，要我好好看，才算对神有点认识和了解。

“接触全能神一年多以后，因为我是高中文化，在教会中学历不算低，有姐妹问我：你写字这么好，能不能把问题答案帮着大家抄抄？

“‘问题答案’的内容，是对全能神教义的宣讲，以通俗易懂的问答形式呈现。比如，提问：全能神既然是耶稣的再来，为什么不显神迹奇事呢？答复：全能神就是耶稣再来，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类似的问题被印刷为1本书，共100问，512页，免费发放给信徒。

“我拿到的只有10多页纸。阿秀要求我用复写纸抄一式3份。多年之后，我反思，如果当时我只抄1份，可能会胡乱应付，但是用复写纸抄3份，下笔必须十分用力，才可能3份都清晰，无形中我减慢了抄写的速度，也在潜意识里开始阅读理解纸上的内容。从被动地听故事，到读书、听歌，到主动抄写，我毫不设防地一步步陷入全能神的陷阱。”

聚会中感受到价值

我默默地倾听，任由她继续诉说：“阿秀常跟我说我们都是神的儿女，能来到神的面前可不容易。还说神现在注重拯救人，要求抓紧时间追求真理，不要跟不上神作工而被摒弃，一有空闲时间就要去聚会。记得第一次聚会时，刚到聚会点门口，就有一个人热情地招呼‘来了，姊妹’。这里大家一律互称弟兄姊妹，觉得可亲，感到大家像一家人相亲相爱，特别是我这种离开亲人的打工妹，在远离家的日子，特别享受这种温馨。我们每周聚会两次，风雨无阻，不是星期一、星期三，就是星期二、星期四，时间一般定在下午。因为周末时会有别的家人在，不方便，这也是教会的规定。

“我渐渐喜欢上了与全能神信徒在一起的氛围，它让我忘却了现实生活中的烦恼和空虚，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和满足，我不用为前途、命运担忧，相信只要多做贡献，最终就可以去另一国度过上无忧无虑的美好生活。

“不久之后，我就被重用‘带新人’，这也是个职务。在全能神的系统中，职务由低到高分为带新人、带小排、教会带领、小区带领、区办事员以及特区主管——神把人看作羔羊，羔羊生活的地方就是‘牧区’。在带领这个职位下，还分为副带领、生活执事、福音执事、福音专职等更具体的细分职务。

“所谓带新人，就是带上神话书籍，到那些可能信神的人家，给他们读书，讲解故事，宣读来到神面前的种种益处。

“我开始每天带着《羔羊展开的书卷》，走家串户去读故事。这是全能神教里的一个初级读本，里面是些简单的故事。我很认真对待这种讲故事，就像几年前，那些姊妹给我读的那样。

“两个月后，我被晋升为‘教会带领’，手下管着10来个人，负责组织监督信徒们聚会、读书。‘升职’后，我的教会生活又增加了跟上级再学习的内容，比如跟着‘小区带领’学唱歌跳舞，以及如何更好地传福音，一去就是一整天。

“在教会中很多人崇拜我，向我请教，认为我讲道讲得好，使我开心极了。在我的带动下，有更多的人信了全能神，我认为我找到了生命的价值和意义，对教会的工作更加尽心尽力了，除了必需的生活和工作，我一有时间就沉浸在全能神的神话中。我很少回家，甚少打电话，也没有钱寄回家，和父母的关系越来越淡了。我想，现在要侍奉神，等到了国度时代，要什么有什么，也不急在这一时。”

尽本分，传福音，愈发疯狂

“2012年8月，我收到一份工作安排，要求我们发毒誓去传人，拉人入教，还要求我们列月计划表，每人必须定1个月计划，可以先从亲人、熟人开始传，但一定要达到传人总数。我们向神祷告，由神鉴察，这样神时刻都在监管着我们，我们的心思意念就都掌握在神的手中，倘若偷懒，将由神给予惩罚。我和姐妹们一起发了毒誓，决心为神作工，尽本分。虽然我焦急起来，努力去传福音，但很多人都不信，姐妹们帮我分析并要求我掌握传福音的原则，特别是摸底原则，一定要对人摸好底再下手，并只传相信有神存在的人，如果对方相信神创造万物就把神话资料给他看。我怕被惩罚，那些日子我努力去传，不分白天黑夜。尤其是看到宣传世界末日的光碟，里面洪水滔天、房屋垮塌、尸体四处漂浮的景象让我很害怕，这些自然灾难被宣讲为世界末日即将到来的征兆；神的作工——召唤更多信徒来到神面前——即将结束；一旦神不再作工，便是世界末日之时，届时将只有1/3的人类存活，只有信神，才能获得生存下来的资格。我唯有更努力去传福音，希望能够救更多的人，更能够救我全家。

“2012年12月，全能神说灾难快来了，姐妹们都疯狂地传。在那段日子里，我经常是在路边买个面包充饥，信徒的电话一来，饭没做熟就要跑出去帮全能神拉人入教。回来饭菜早馊了。我还听说珠海的二线信徒在西埔大肆拉人入教，二线信徒朱朱和阿郑碰上一帮喝醉酒的混混，阿郑、朱朱被拦住喝酒，不让走，朱朱逃走，阿郑却被拉住，从此没了消息。但阿郑的不幸没有让我退缩，因为认为全能神自有一套解释和说辞，我们根本不会产生怀疑。12月的一个晚上，我和阿秀冒着大风大雨去新青找一个叫阿玲的女孩，劝她按时聚会。

“还有一次，阿秀带我去见小翠，我在小翠楼下喊她时，突然一条大黑狗从一个转角向我扑来，还好我是坐在摩托车上，看到那条狗时就开车跑了。之后，我跟其他姐妹说起这件事，大家都说这是神在考验我，还说之前有个男信徒去拉人入教，6次被狗追也不放弃，结果成功了。”

怀疑、清醒、失落

飞燕的故事讲到这里，我打断了她的述说，问道：“你就一直不曾有过怀疑吗？”

飞燕痛心地说：“我曾有机会清醒过来，可偏信偏听，陷在全能神泥潭走不出来。有一个全能神信徒，因去聚会把孙子反锁在家，等聚会回家后，家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幸亏孙子被邻居救出。还有一个信徒，跟丈夫开了个割石厂，有一晚被贼偷走了1万块钱，她发现有贼，却被贼打得鼻青脸肿。我为全能神拉人入教，被摩托车撞伤，因脚伤严重，回到广西老家治疗脚伤，却被教会中的其他姊妹恐吓。可惜当时这些事例都没有让我清醒。

“直到2012年12月20日晚上，在这个‘世界末日’即将来临的日子里，为了躲避神灭世带来的灾难，我和其他几个姊妹跑到镇上一所学校的操场上坐着等待。我们很兴奋热闹地议论着：‘明天太阳就不再升起了，我们将是幸存的1/3人类，到时该怎样面对那全新世界？’有人讲起房屋坍塌时应该如何应对，有人提起了外星人和金字塔……谎言很快不攻自破，第二天早上睁开眼时，我们惊奇地发现，太阳正好好地挂在天上。我被骗了！那一瞬间，我满脑子只有这一个念头。

“社区志愿者一直都在关注我，曾数次劝说我，但当时我被全能神的歪理邪说恐吓，不敢怀疑，错过了许多清醒的机会。现在想起来真的好愚昧。清醒过后，我痛不欲生，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无法找回自我，7年的青春就这样奉献给了全能神，我后悔啊！”

飞燕说完她的故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该如何走完我的人生之路？”她失神地望着我。

我很同情飞燕，我要让飞燕明白无误地感受到关心，让她相信“这里有一个人确实很关心你，我们都很关心你”等，从而打破其孤寂感和失落感，让其对现实生活产生留恋之情。

挖掘闪光点，找到人生的意义

通过积极的评价，飞燕从失望中看到了希望，慢慢打消消极悲观情绪，建立了自信。

在后来每星期一次90分钟的心理干预时，我们都是围绕“人生是没有意义的，但我们要为之确立意义”不断进行讨论，我要飞燕明白没有全能神后，她的人生才是自己的人生。我不断澄清其心理困惑，修复其内心的创伤，燃起其人生希望。

飞燕自信不足，失去信徒的光环后，她重新回到自卑状态，把自己看得一无是处。这次咨询后，我给她布置一道作业：写出自己的15个优点。

飞燕瞪大眼睛：“15个优点？你认为我有优点吗？我是个没有用的人，我怎么会有优点？”我鼓励她：“你起码比很多人都有勇气，很多人过一天算一天，而你在不断追求活着的意义。”

她突然愣了一下，然后说：“那我试一试。”这一刻，我知道，飞燕开始成长了。只要一个人去认识自己的长处，去接纳那些不可改变的东西，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时候，就会觉得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抛弃自己，而自己不能抛弃自己，只有找到属于自己的时候，才可以坦然面对生活——放下包袱，轻装上阵！

随着咨询深入，我逐步引导飞燕接受现实，认识到自身存在的缺陷与不足，纠正其错误的思想和行为方式，最终改善人际关系，恢复心理健康。

通过这个阶段的干预，飞燕表示愿意面对现实，寻找生活的意义，不再随意放弃自己的生命。但现实生活依然有许多不如意的地方，飞燕的沮丧随处可见，见到久违的老同学，看着女同学相夫教子的温馨家庭生活，飞燕自惭形秽，为自己的形单影只难过。我为飞燕的视角而着急，于是灵机一动，把飞燕引到窗前。

我问她：“你可曾注意到窗外不远处的花坛里，刺玫瑰在悄然开放?”

她一脸茫然地说：“刺玫瑰真的开花了吗?”

我用手指敲敲窗子说：“你往前面看。”

她把脸压在玻璃上，贪婪地看着窗外，每一朵刺玫瑰都如同换牙的小童，憨态可掬。她惊讶地说：“真的，很快到秋天了，刺玫瑰居然还在开放。真怪啊，我以前怎么从来没注意到呢！”“是啊，为什么你注意不到呢？”我意味深长地问。飞燕低下头，若有所思地轻轻摇着头，脸上渐渐有一种坚毅的神色。我不失时机地鼓励她：“飞燕，相信自己，你一定行的！”

恐惧可以接纳，却不能长时间地沉溺，逃跑更是懦夫退缩的行为。当你有能力直面灾难时，细细剖析它们，在灾难中看到鲜花依旧在不远处开放，就有不再惧怕不会逃跑的气概。

飞燕的治疗已经接近尾声，我惊喜地发现飞燕的变化。进入初冬，飞燕不再穿黑色的衣裤，她开始有了色彩鲜艳的衣裙，开始在衣服上点缀时尚的胸针，头发放了下来，松软地披在肩上。一如她越来越轻松的神情，我知道，该是我们分离的时刻了，飞燕已经不再需要我的干预了。

今天是我给飞燕做的最后一次心理咨询，离别的伤感笼罩着我们。我问飞燕：“现在，你找到自己人生的目标了吗？”飞燕认真地看着我：“我找到了！我的存在是有价值的，我在爸妈的爱中找到了自己，我在男朋友的承诺中看到了希望……”

是的，关于人生意义的讨论充斥在我们的周围。很多说法，由于熟悉和重复，已让我们从熟视无睹变为厌烦。可是，这不是问题的真谛。真谛是，别人强加给你的意义，无论多么正确，如果它不曾进入你的心理结构，就永远是身外之物，无法带给我们成长的力量。

我从飞燕的故事里，得到一个重要的启发，这是飞燕教会我的，那就是：挫折，失败，走了弯路，都不要紧，只要有正确的价值观，并把它转换为自己的内在标杆，我们的生命就有了存在的价值，渺小或伟大，不在于外在的价值，而在于上下求索后寻找到的人生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