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镇上工作的时候,同事让我陪他一起去走访一名邪教人员。他在路上跟我提起她的时候,感慨了一句:“人呐,还是要相信科学。”
那天镇里起了大风,卷起了泥路上的尘土,天气晴朗干燥,便是我第一次见到黄冬连的日子。
我见到她时,她在家门口呆坐着,表情迷茫,眼神涣散,同事上前打了个招呼,她反应过来,起身请我们进她屋里坐。
进入她那个昏暗的小屋里,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发黄的白墙上有被涂抹得一片一片黑渍,隐约可见“全能神教教义”几个字。
“大姐,近来还好吗?”同事坐下后开口问。
“也就,也就那样了……反正家里就我一个了,唉……”看着她愁苦的脸,我不禁问她:“大姐,家里没其他人了吗?”
她听到这话先是没出声,帮我们各倒了杯白开水后,坐下来回答我:“我跟你讲讲我的家人吧。”
“怪我没有及时发现母亲的异常”
黄冬连,1974年生,江西省赣州市定南县岿美山镇溪尾村人,未婚。父亲早逝,家里也没有其他兄弟姐妹,黄冬连和腿脚不便的老母亲相依为命。
2015年,家中来了位远房的不速之客,从此把黄冬连和她母亲带入了“全能神”的深渊。
黄冬连叫她表婶,那时候黄冬连要干农活,没什么时间照顾母亲,表婶便帮她照顾了母亲多日。在表婶的陪伴下,黄冬连发现母亲心情愉快了很多,渐渐地开始出门散心,不过都是由表婶带着去。
“那段时间我看她(母亲)心情高兴,还特地杀了只鸡用来感谢表婶的照顾。”黄冬连停顿了一下,同事递上了一杯温热的白开水,“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母亲可能已经被表婶洗脑,开始信‘全能神’了,怪我没有及时发现母亲的异常啊……”她懊恼的声音传过来,夹着几声叹息。
“为了母亲,我默认了‘全能神’在我家”
没过多久,表婶离开了黄冬连的家,黄冬连的母亲突然开始拒绝吃药,怎么劝都不听。黄冬连没办法,只好打电话给表婶,让她赶快来家里开导母亲。
表婶在电话里提议,让黄冬连与母亲交流谈心,实际上是教唆黄母对黄冬连进行洗脑。
“她(母亲)当时跟我说,腿脚落下的毛病是前世造的‘孽’,只有信‘神’才能够脱离苦海。”黄冬连看着桌上的一角,陷入对这段痛苦往事的回忆,“她一开始给我灌输这些,我不相信,但是她一直在讲,我一直在听,后来听的次数多了,我也被她说得麻木了。”
之后,黄母提到,表婶就是“全能神”传福音人员,在家里照顾她时,带了两本小册子《东方发出的闪电》、《话在肉身显现》,并把这两本小册子转交给了黄冬连。
“她(母亲)当时态度很强(硬),我不给她念里面的内容,就坚决不吃药。为了母亲,我默认了‘全能神’在我家。”黄冬连伸手摸了一下眼角,有细微的泪水浸红了眼睛。
“我脑子笨,瞎信了能上天堂的谎言”
在母亲的强烈要求下,黄冬连每天念《东方发出的闪电》,渐渐熟悉了小册子上的内容。
与此同时,黄母越来越频繁出门,与其他邪教人员进行聚会,黄冬连担心母亲的身体状况。黄母趁机邀请女儿陪她一起去参加聚会,去了解一下“全能神”的神奇。那次聚会,让黄冬连看到了很多“新奇”的东西:会显字的石头、海螺,还有能下带字蛋的鸡等等……黄冬连被眼前的假象欺骗,完全信服了。
从此,黄冬连正式与母亲一道参加聚会,听讲“教义”,唱赞美“全能神”的诗歌。为了能够时刻谨记,她还在自己家的墙上写上了密密麻麻的“教义”。
自此之后,黄冬连其他农活都不干了,整天都围着“全能神”转,为了得到升入天堂的“户口本”不遗余力,母女两个深陷全能神。
“母亲的死,彻底让我醒悟过来”
表婶后来也时不时到黄冬连的家,借着向母女传授“神”的新旨意为由,向她们索取所谓的“传授费用”,并说黄冬连家有两位信徒,得到“户口本”的概率更高,传授费用就需要加倍。黄冬连四处借钱,每次都只能勉强交齐费用。前后共计交给表婶不下万余元。
因为家里没闲钱,黄冬连也没有在意,母亲有一段时间没有继续吃药了。几个月之后,母亲的病情突然严重起来,黄冬连想到求助表婶,表婶振振有词,说这是“神给的考验”,熬过去就没事了,腿就好了。
黄冬连母女对此深信不疑,“家里的亲戚劝我们去医院看病,都被我和母亲拒绝了。”
黄冬连情绪激动地说:“母亲越来越消瘦,但她自己感觉精神越来越好,两眼都放光,她觉得快要拿到‘神的旨意’了。”
终于有一天,黄母突然晕倒在家里。邻居知道后,不由分说地把黄母送进了医院,黄冬连还遮遮掩掩,不愿去医院。等到医生下了病危通知,最终母亲没有抢救过来的时候,黄冬连一下子感觉天塌下来了。“母亲的死,彻底让我醒悟过来。这世间没有神!”
“我后悔没早些明白过来”
反邪教协会志愿者来溪尾村宣讲反邪教,听说了黄冬连的事情之后,每个礼拜都有志愿者来她的家与她聊天,讲了很多邪教打着各种借口收取钱财的例子。
“有段时间,年轻干部(指志愿者 编者注)经常来看我,给我讲些小故事,聊聊家常,怕我无聊。后来在他们没来的时候,我就搬了把凳子在门口坐着,”黄冬连接过我递过去的纸巾擦干净了眼泪,“安静的时候,我就一个人慢慢想,我以前到底做了什么荒唐事,怎么会落得这种家破人亡的下场。”
黄冬连慢慢想,就想通了,脱离了“全能神”的教会,把自己家墙上的教义全部用黑色的炭涂黑了一层又一层。看起来很丑陋,但是她变得心安。
“虽然已经迷途知返,但还是后悔没早些明白过来,真希望时间可以重来,让我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黄冬连结束讲述的时候,最后一句话声音很低,但还是被我们听到了,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安慰她。
告别黄冬连走出门口,我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的那张小板凳显得无比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