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美国高端杂志Impakter官网2017年2月13日刊登基兰·库萨克(Kieran Cusack)对美邪教研究专家瑞克·罗斯的访谈录,探索了罗斯先生走上邪教研究之路的历程,解释了哈佛精神病学专家罗伯特·杰伊·利夫顿对邪教定义的三个标准,用简单的方式告诉人们如何辨别潜在的邪教,特别对其专著《邪教:洗脑背后的真相》中所涉及的相关内容进行探讨。在访谈中,罗斯先生特别告诉大家,一旦人们处于比较脆弱的状态,就更容易被操控,不要以为自己不可能卷入邪教,因为人类的心灵比我们了解的脆弱得多,所以,“最好的防御就是教育,通过教育去理解邪教是如何运作的,它看起来是什么样,这样在它到来时,就能保护自己”。
瑞克·艾伦·罗斯(Rick Alan Ross)是美国邪教干预专家,有着30多年调查争议性团体和运动的经验。他是非营利性组织“邪教教育机构”(Cult Education Institute)的创始人及执行董事,也是《邪教:洗脑背后的真相》(Cults Inside Out How People Get in and can Get out)一书的作者。
问:您研究这个领域的动机是什么?
瑞克·罗斯:1982年,我因为个人兴趣开始研究邪教。我的祖母当时居住在一家犹太养老院,我经常去看望她。在去养老院的时候,我发现,一个非常极端的边缘教派组织鼓励成员对养老院进行秘密渗透,他们的目标是老年人,目的是改变他们的信仰。我的祖母对此感到厌烦,对我谈及此事。一开始她对我说,有人对她大喊大叫,告诉她难逃一死,我不明白她的意思。我问她,你说的那人是谁?她解释说是一个护士助理。于是我去找养老院的负责人。当我们仔细追查这事以后,发现有很多工作人员卷入其中,他们被解雇了。这促使我开始关注激进极端组织方面的问题。
由于个人原因开始,就这样不断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我的工作使我满世界跑,目前我已经完成大约500次干预。我的工作也从上世纪80年代末开始真正的扩展到担任法庭专家证人,证明激进或极端组织及其操纵方法。上世纪90年代初,我开始受邀到大学和学院演讲。迄今为止,我已经在全美、中国和泰国的30多所大学进行过演讲。我还作为新闻分析员为美国哥伦比亚广播电视网提供咨询,并在13部纪录片中出镜。还有一件事我也许应该重点补充,1996年,我决定开始在线分享我关于各种组织及其头目的私人文件,最终这个网站发展成了一个在线图书馆。
问:当时是什么原因促使您发展这个网站、公开这些信息?
瑞克·罗斯:那时有个叫做邪教警示网络(Cult Awareness Network)的组织,被“科学教派”用100多次诉讼压垮了。我认识邪教警示网络的人,钦佩他们的工作,他们收集激进组织和极端组织的各种信息。
当我把这个在线数据库,现在被称为邪教教育机构推送上线时,我的想法就是,为什么不立即开放给公众呢?
问:您如何定义邪教?
瑞克·罗斯:基本上,我确定了三个核心标准,这是由哈佛精神病学专家罗伯特·杰伊·利夫顿(Robert Jay Lifton)率先提出的。第一,该组织有一个专制头目成为崇拜的对象,这是一个重要元素。即:这个组织由一个现存的头目的个性所驱动和定义,他拥有绝对的集权权利。第二,有证据表明,该组织利用强制思想改造对其成员产生不正当影响并操纵他们。第三,拥有了一个专制头目,并能对成员产生不当影响,在此情况下,该组织和头目借此剥削和损害集团中的人们。每个组织的剥削和损害程度有所不同。举例来说,有的组织只对钱财和免费劳力感兴趣,其他组织可能远比这糟糕。他们可能会对成员实施性虐待,进行肉体摧残;他们的禁令或信仰使得他们忽视医疗或拒绝医疗处理,致使人们死去;他们可能是暴力狂或罪犯。
问:在过去的30年里,您是否注意到邪教及其信徒的构成模式?
瑞克·罗斯: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别是自从我开始通过互联网搜集信息以来,我相信在北美大约有5000个被界定(为邪教)的组织,而欧洲也有数千个,现在亚洲也有数以千计已经被确定的组织。我认为这是一个影响每个国家的全球性现象,存在非常多的小型组织。
瑞克罗斯专著《邪教:洗脑背后的真相》
我在书中的一章提及了大概不到一百个组织,还有一章是关于我称之为家庭邪教的,可以看到这种组织要多得多。在一个家庭或那种由非血缘关系的人因某种思想组成的家庭中,存在典型的拥有绝对权利的家长式管理。我写到的这样的组织有加利福尼亚弗雷斯诺的马库斯·韦森(Marcus Wesson)、旧金山湾区的威妮弗蕾德·赖特(Winifred Wright)、北卡罗来纳的小彼得·摩西(Peter Moses Jr.),以及布莱恩·米切尔(Brian Mitchell),他绑架了伊丽莎白·斯马特(Elizabeth Smart)(译注:布莱恩·米切尔曾是街头传教士,自称先知,他绑架了14岁的伊丽莎白·斯马特,并在妻子巴泽的帮助下,与斯马特举行了结婚仪式,斯马特每天都遭到3至4次强暴。9个月后,斯马特被路人认出并被救出)。上世纪80年代,我们只关注真正的大组织,像是文鲜明的“统一教”“科学教派”、哈瑞奎师那等。我们没有意识到有这么多非常小的组织。
邪教教育机构网站的一个特色是论坛,或者叫留言板,有13万多个条目,任何人都可以到论坛讨论那些另外的隐蔽组织,那些组织甚至没有人知道,因为通常只有悲剧发生才能引发我们关注。
我的意思是,如果不是塔特-拉比安卡谋杀案,我们会知道查尔斯·曼森和他的组织“家庭”吗?它就是那种小型组织。通常媒体留意的都是悲剧、犯罪、戏剧性,这正合媒体的口味。有很多组织都是避过雷达飞行(译注:意喻很低调),除非有可怕的事情发生,否则没人知道它们。
问:所以,对卷入这类低调运作组织的人们,如何试着确定组织的潜在动机?您有什么建议?
瑞克·罗斯:我可以给你列几个基本框框:第一:问责。管理者是如何负起责任的?是否有章程、制度、监督?有民主的组织管理形式吗?第二:透明度如何?尤其是涉及到金钱方面。是否有独立审计的财务报表?是否有披露所有补偿金和薪水的年度预算?第三:组织内是否存在牢骚和抱怨?是否有前成员总是指出相同的不良行为?
这不关信仰……与信仰其无关。这是行为。
还有一个有意思的问题要问:有离开的正当理由吗?人们是否能这样说:“我对这个组织不再感兴趣了,我想离开。”组织中的成员想要回避和切断与这种人的关系吗?
另一个要问的问题是:管理者是否错了?是否有合理的依据来批评管理者?你可以说这样的话吗——“你知道,我觉得组织犯了一些错误;有些事情我觉得我们需要审视,因为它们不起作用。”组织或其管理者能处理这种情况吗?或者他们把任何批评都描述成坏东西,所以他们攻击提出这些问题的人。如果一个组织不能够(正确)处理任何批评,即使是最具建设性的批评,你就得警惕了。
如果你真的问了这些问题,并且进行了评估,你就能看到一种模式,接下来你就能够看出这是不是一个极端组织,或者说如果它不是极端组织,那它是一个潜在的不安全组织还是一个良性组织。
这与信仰无关。这并非是说:因为这些信仰不是我的信仰,所以就应该是坏的,这并无关联。这关乎的是行为。
答:在您的著作中,提到了类邪教行为,其中比较突出的是自发行为和幽默感戏剧性的丧失。您能详细说明一下吗?
瑞克·罗斯:当你在一个典型的破坏性邪教中,你会变得像被克隆一样,头目就是完美者的原型。每个人都想模仿组织者,在此过程中,组织者以自己的形象来塑造人们。组织者通常是男人,有时也可能是女人。人们丧失了他们的自发性,失去了表达自己感觉的能力,他们以一种群体程序来取而代之,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想出了用“戒除程序”来形容、阐明这种程序。
你在这些组织,尤其是最极端的组织中看到的是,人们行为相同,模仿该组织头目,甚至使用和该头目同样的措辞、口号和颂歌。你日益丧失自我。组织鼓励你用他们的行话和行事方式代替你自己独有的表达方式。
利夫顿用八个标准来定义一个思想改造程序,其中之一是扣帽子,通俗的讲就是限制思想的俗语套话,举个例子——“科学教派”中的压制对象(Suppressive Person ,简称SP,“科学教派”内术语,系指因质疑“科学教派”而被其打压的人),(当有人说)“哦,那个人是个SP。”咔哒,思想终结成功了。“我不需要去想这个人在说什么,因为SP就是SP。”
利夫顿的另一个标准是:凌驾于人的教义。那就是根据组织的教义来定义你的情感,来区分哪些是正确的,哪些是不正确的。从这种意义上来说,你的人格遭受了组织的严格控制,你学会了压抑这些情感。利夫顿的另一个标准是对“纯度”的要求,即对与其不一致的思想、情感的净化,因为你纯洁或不纯洁都是由组织来说的。从这种意义上,他们强迫你进入一个你必须净化的状态。另一个原则是邪教的忏悔,这是组织审查你的方式,之后他们把那些东西从你那里清除掉。
一旦你处于比较脆弱的状态,你就更容易被操控。
通过获得这些(你忏悔的)信息,就了解了一个人的所有弱点和压力点,接下来就引出了利夫顿的另一个标准——神秘的操控手法——操控人们的能力。如果在向邪教忏悔过程中你的信息已被套走,那么他们操控你的时候就会让你觉得比较神秘,因为你在想:他们如何知道你的需求?你的感受?你忘记他们拥有你的各种信息。
答:您在书中谈到“大型群体意识培训项目”(LGAT),该项目看起来似乎是提升人们的生活和职业生涯,但其实是采用思想改造技术。您发现这种组织在今天更盛行了吗?
瑞克·罗斯:这是一种非常有利可图的生意。人们从这类研讨会上成百万美元的赚钱。举个例子:里程碑教育(Landmark Education)通过研讨会每年进账7500万到1亿美元,是大型群体意识培训(LGAT)的大行家。
一个大型群体意识培训项目就是一辆载着培训项目创始人理念的汽车。在里程碑教育发明人沃纳·艾哈德(Werner Erhard)的事例中,他拼凑出一个混合哲学,有点海德格尔(译注:Heidegger,德国哲学家,20世纪存在主义哲学的创始人和主要代表),还有点像艾司隆(Epsilon,国际营销服务公司)。他从“科学教派”中摘引了一点东西,把它们整合成了一个系列讲座。基本上,系列讲座的目的是将他的理念灌输给参与者,结束一切、治愈一切。换句话说,你经历的这些,本质上是对沃纳·艾哈德世界观的顿悟。
人类的心灵比我们了解的脆弱得多,我们都容易被建议所吸引。
这种相同的故事发生在我遇到的每一个大型群体意识培训项目身上。大型群体意识培训项目的创始人通过研讨会的形式,把他的理念灌输给参与者,以治愈生活中的任何事、每件事——你的工作、你所处的关系,诸如此类你对生活不确定性的懵懂感觉。当然,他们不会这么说。他们不会承认自己销售的是一种信仰系统。他们倾向于把它包装成一种技术,某种教育经验,但那并不是真的。这是大型群体意识培训项目头目或创始人的领导性哲学。他们所做的就是要把你放到一种接受他们哲学的情境里,在我看来这是强制性的接受。也就是说,他们先把你带进来,再使你崩溃。项目中会有人们忏悔的环节,人们哭泣、宣泄,接下来,他们可能会使用催眠诱导、自我催眠或意象引导技术,使人们更容易接受暗示。
问题是一些人无法承受,他们被压垮了。我曾经接到过很多人的电话,他们说:“我去参加大型群体意识培训项目,结果精神崩溃进了医院。”还有些人打电话对我说:“我的家人现在在医院里,我只知道他们参加了里程碑教育。他们现在像是在一种焦虑状态下。他们崩溃了,我不知道能做点什么。”我接到过很多次这种电话。
问:当您将某些事公之于众,或在法庭上作证时,这些组织给您带来最大挑战是什么?
瑞克·罗斯:好吧,我受到过生命威胁。一个由名叫拉玛·贝哈拉(Rama Behara)的“大师”领导的组织,将我放在他们的刺杀名单上,和很多他们想要谋杀的人列在一起,于是司法部将我置于保护之下。“科学教派”为了骚扰我,在聘请律师和私人调查上不知花了多少钱,我肯定在他们的“压制对象”名单上。他们为了骚扰我,还挨家挨户到我的邻居家。真的有个组织雇人翻遍我的垃圾。这个组织——“耐克塞姆”(NXIVM),付钱给麦迪逊大道一家大型私人调查公司——Interfor,非法跟踪我,他们非法查看我的银行账户、电话记录。我因此在联邦法院起诉了他们,我的律师们帮我解决了这个问题。
这些组织为了恐吓我,起诉过我五次,这其中包括里程碑教育,他们要求我将信息从网站删除。一开始,他们威胁我说:“听着,要么你把文章从网上删除,否则我们不会放过你。”他们的策略基本上就是“科学教派”对邪教警示网络实施的那种,用高得离谱的律师费来把你搞到破产。
我很荣幸,一些美国最好的律师事务所无偿为我提供代理,很多关注宪法第一修正案的律师认为言论自由是双向的:被称为邪教的组织有权力面向社会自由发声,而人们也有向大众分享批评以作回应的权力。我已经被起诉五次了,你猜怎么着?他们输了,我赢了。但是,嘿,有人这么骚扰你可不是什么好玩儿的事。不过在我看来,这是对我工作历程的最好见证。
问:您是否发现类邪教行为和当前民粹主义的崛起之间有关联性?
瑞克·罗斯:我认为我们生活在一个极其复杂的世界,很多人都在努力解决问题。科学技术飞速发展,全球化正在进行,自动化正在发生。对社会的变迁和转化,有些人感到难以承受。
而当你处于比较脆弱的状态时,就更容易被操纵。魅力型的组织者可以成为崇拜的对象,他们能利用民粹主义操纵和利用人们。这可能会是个问题。但在一个民主政府下,人们有投票权,这里有责任制度,有透明度,这些有望起作用。换句话说,我们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很多时候人们希望有人可以给他们答案,头目的言论和组织传递的想法之中的确有所有的答案。无论你的困境、你的困惑是什么,只要让头目告诉你做什么,让头目告诉你答案是什么,这些问题就可以得到缓解。组织有答案,如果你臣服于这个组织,问题就会得到解决。这对处于窘境之中的人们非常具有吸引力。这就是为什么那些组织的目标经常是处于某种程度上的孤立或痛苦的人。
例如,最近有报道说,“耶和华见证人”实际上通过讣告获得最近失去伴侣之人的名字,将他们作为目标,去拜访他们。我记得我母亲就遇到过这种事,当时我不知道他们使用这种方法找上她!我的父亲去世了,母亲成了一个人,她对我说:“瑞克,‘耶和华见证人’的成员经常来这儿,他们不会让我孤单的。”所以,当“耶和华见证人”的一个女士再来时,我和她谈了一下,这事儿就这么结束了。
你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吗?有一本“耶和华见证人”前成员写的书。他叫雷蒙德·弗兰兹(Raymond Franz),书名是《良心危机》(Crisis of Conscience)。如果你想深入了解“耶和华见证人”的内幕,那么就看这本书。当那个女人来到我妈妈家门前时,我说:“很高兴你来了,我想和你探讨下这本书。”但见证人都被要求,不准看这本书!如果见证人读了这本书,就可能被“驱出团契”,那意味着被“耶和华见证人”抛弃和回避,没有见证人愿意和你说话。所以,这个女人看着我,吓了一大跳,好像我说了什么可怕的话。“这本书可是有很多内容啊。”我拿着一本:“我很想和你坐下来谈谈这本书,因为我不太理解,你是见证人,所以你肯定明白。”然后她真的是——好吧,她没有跑掉,但是她离开的时候走得非常快。
人们会问:“什么类型的人可能会陷入邪教?”任何人都有可能。一个共同点是,这些人正处在困难之中,而他们运气很差,被某组织接近了,或者他们认识和信任的某人参与了某组织,当他脆弱之时,那人说:来吧,试试这个。
我们之中的大多数人会这么想:“不,这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可别这么想。我给五位医生施行过戒除程序。他们阅历丰富、受过良好教育,但却被招募进了邪教,因为他们是人。人类的大脑远比我们想象的脆弱得多。我们都容易受建议的影响。那种通常被称作为“洗脑”的东西,其实无外乎就是综合了说服、影响的技巧,由某个组织将其像激光一样集中起来去操纵和剥削人们。最好的防御就是教育,通过教育去理解它是如何运作的,它看起来是什么样,这样在它到来时,你就能保护自己。
作者简介:
基兰·库萨克(Kieran Cusack)美国纽约著名作家和编辑,担任克林顿基金会、康科迪亚峰会、部际项目等非营利组织撰稿人,先后获得纽约大学帝势艺术学院编剧专业文学学位,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全球政策与战略研究院国际事务硕士学位。